文台公的改革其实是千难万难的。就像任何一位改革者所知的那样,每一种改革都会触及许多人的既得利益,不可避免地会受到各种阻力。

    比如,明明东门外土地相对比较宽裕,而盛州盆地内农村人口过剩,人均耕地不到一亩,许多地方三个人只种一亩地。但是你允许人口自由流动,让东门外的垦殖者把土地让出来,分配给内地的农民?那是不可能的。垦殖者们会说自己是做出了巨大的牺牲奉献,有些还有流血牺牲,才开垦了现在这些土地,把“东大荒”变成了“东大仓”,凭什么内地新来的人们可以捡现成的?明明东门外人民的生活水平远胜于内地,但他们不会觉得这是自己走运,而是自己支援边疆,开垦荒地的成果。而内地百姓即使想要去“支援边疆”,“开垦荒地”,也没有那条件,只能困在土地上饿死穷死。

    又比如,虽然他的故事讲得很动听,但是要允许百姓摆地摊,自然会严重影响处于垄断地位的官方商业系统的既得利益。官方的“供销社”商业系统虽然管理不善,连年亏损,经常需要金色联盟的巨额补贴,可是里面的员工毕竟是凌驾于普通百姓的正式员工,而且这种特权垄断地位还能传承给自己的子孙(这是不平等生产关系下博弈的必然结果)。一旦放开竞争,他们的利益必然受到毁灭性的打击。他还要破除继承,从外面一视同仁地招新人,不再给员工亲戚优先权,更加挖到了别人的特权根基。

    干这种改革的活是极易得罪人的,特别是那些心胸狭隘愚昧的人。他们看不到只要自己暂时做出少量的牺牲,等到整体经济上升了,每个人的生活水平都会提高,他们只会横向比较起来,自己的社会经济优势可能会有所削弱而已。他们只能看到自己的眼前利益受损,因此必然会拼死反抗。

    每一种改革都是在走钢丝,这也就算了。最大的关键其实是,这时候的文台公是没有多少实权的。由于精神大改造运动,盛州的各级行政主管部门普遍受到了严重的冲击,大多数领主都已被夺权。文台公所拥有的其实只有一点名分和威望而已。

    没有多少实权,也没有多少可以腾挪的资源,却要推进难度系数极高的经济体制改革。赵开阳虽然不能说是老谋深算的政治家,却也知道很容易失败。

    当然赵开阳本人并不是很关心文台公的成败,对他来说文台公最多就是一个有点让他尊敬的长者。但文台公与乌林岛许多中高层人士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,他自己的子孙当中也有一批人在乌林岛生活,曾经做过他的手下后来又在乌林岛当官的人更是比比皆是。

    有一天,方清望又找了个由头来赵开阳这里述职。

    自然是先谈公事,方清望谈到他和徐铁铮将军的合作非常愉快,各种夸奖他。现在徐铁铮几乎就是乌林岛的盟友,在经济上也非常依靠乌林岛,连他辖区内的新式学校,学的东西的内容也跟乌林岛的差不多。

    赵开阳自己也挺欣赏徐铁铮的,他说:“这样很好。如果崖山人都像他一样,人们就活明白了。”

    方清望说:“他这个人很正直,而且也很能干,没有什么私心,有点什么钱就办学校。大人,崖山有他在,抵挡魔族方面应该不用担心。只不过他这种脾气,跟其他军阀格格不入,可能在对内方面会吃点亏。我听说他有点被孤立了。”

    赵开阳点了点头说:“这也不算什么大麻烦,只要我们支持他,比任何其他人的支持都管用。我会安排人多跟他进行贸易,多卖给他一点真正的好东西。”

    方清望点了点头。过了一会儿,他又说:“我的祖父,盛州的文台公,现在也被孤立了,我有点担心他。”

    他有点小心翼翼地看着赵开阳,赵开阳似乎对他这样说话有点意外。

    “我听我家里人说,我祖父的各项改革措施都遇到了反弹和阻力。他本来是要让人员能更轻松地自由流动,结果放松了对传送阵的管控之后,那些人更多跑到乌林岛来了,不只是穷苦农民,还包括很多干部在内。那些人说,是我祖父的政策导致人才流失海外,不仅没有搞活经济,反而让联盟处境更加艰困,工作不好开展。他要求花费重金引进我们的先进技术和装备,又加大了联盟的财政负担。反正各项改革都不顺利,他的声望损失很大。”

    赵开阳怔了怔,慢慢地说:“文台公有点危险啊。”

    “是啊,岛主。”

    “金色联盟的民心士气都在瓦解。”赵开阳又说了一句。

    过了半响,他又说:“我们可能需要做好必要时对盛州施以援手的准备。防止盛州动荡,被魔族摧毁。”

    “不会,盟主在,盛州永远不会大乱。”旁边有一个小老头说。